普洱在风尘里是一个“藏”

普洱茶是可以作为古董来谈谈的。经历了长长岁月的普洱茶也确实是古董,而且是可以饮用的古董。在云南思茅有座哀牢山,由当地人做向导,走上一天的时间,可以走到一棵普洱茶树王的跟前。这棵树高二十多米,树冠直径也有二十多米。它活到现在已经活过两千七百年了。它是一棵和孔子共同呼吸过先秦空气的伟大的树。它在名叫“九甲”的一个乡里。那里有三万亩的阔叶林带,在这条林带里,散布着普洱茶树,它们和其它的茶树不同,它们是野生乔木。普洱茶树开着黄花白花和红花,开黄花的茶性苦,开白花和红花的茶味甜。那棵普洱茶树王,开的是红花。 “普洱”二字的含义,除了说这种乔木类茶树出生的地方,可能更在于说一种制茶的方式。其它的茶是及时或炒、或蒸、或烘的方式,而普洱是通过日晒,是一种把茶交付给岁月的方式。普洱茶专家王鸿定说,这种方式甚至从采茶开始就累积耐心。到九甲采茶的茶民是带着被子上山的。采下的茶叶是要当场杀青晒干的。如果直接用背篓背下山去,压在下面的鲜叶会闷坏,失去了经历岁月的可能。天底下所有的茶都可以用普洱的方式成为普洱茶,这就是说茶其实都可以经历岁月。只是在普洱出生的茶经历了岁月之后更适宜,更可能展现它的所有的美。而其它的茶有着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都很青春,都是青春美。

因为是古董,因为是岁月,因为是树,因为是茶,就有意思了。人的生命流失得太快,缺乏厚度。和出生之前所有的有关人的岁月相比,感觉很脆弱。人会因为见到过去的日子留下的物,很感动。譬如一册书、一张画、一个瓷碗、甚至一座墓。它们有前人的气息,有历史的遗爱。可岁月悠长的还有生命,譬如玳瑁,海龟,几百年上千年。还有树,甚至几千年。凡是家乡,凡有水井的地方都有年老的树。凡是古墓,这墓可能已经空空,可一边的树往往根深叶茂,树有灵性,因为岁月养育的就是灵性。树让人满怀有了依恋,因为人的内心的最后和最初的依恋其实就是人的历史,也就是历历往事。有一种可以喝的茶,居然也是昔日的安排,这就不但是一种依恋,还是一种今人和往事的情分了。这茶的最年长的那棵树,还曾活在了孔子的时候,这就更见得文化命象的生动和气象的通透了。于是普洱茶,成就了一种名贵。普洱茶是一种精灵,它是依靠着岁月完成从生到熟的过程。倘使是老树的茶,一开始就有优雅的茶味,再在岁月里徜徉,这茶的味道就更见它的不凡了。普洱茶的不凡,是它可以比人更长久地活着并让人喝着快乐着的不朽的茶。那晚见到一块别着红丝带的、西双版纳出生的普洱茶砖,生存二十年了,所有的安详和凝聚,像极了人的气息,感觉很亲切。

因为普洱茶和所有的茶不同,喜欢喝它的人,自然也不会普遍。喜欢和不喜欢的人说得都很直白。问题也就在“岁月”二字。喜欢的说岁月无价,不喜欢的问茶可以放过新鲜的不喝吗?这不同的说法看起来只是喝茶的问题,其实还是个很人文的问题。绍兴有种酒叫“女儿红”,家里生了个女儿,随即酿一坛酒,待到女儿长大成婚时,打开了喝。我听说了这个故事后,一直很感动。这哪里就是一坛酒的问题,它是一种向往、一种执著、一种自信和一种心头常在的喜欢。普洱茶呢?其实也含着这个理。因为它是茶,在岁月的长路上,它走得要比酒艰难。酒在坛里是安详,茶在风尘里是担心。酒在坛里就一个“眠”字,茶在风尘里是一个“藏”字。因为是眠,自然可以舒舒坦坦,而藏呢?就是担惊受怕了。雨不行油不行烟不行闷不行潮不行,由此成全一回普洱茶,这人得付出多少心血能力时光和信心,实在是无法预料。由此护养普洱茶的人一开始就是意志和去向都很确定的人,就是对生命和生活都充满善意和感恩的人。人不能预见未来,不能避免生活的颠沛尤其是心情的颠沛,可和普洱茶订交的人,会葆有一种定力,在岁月里守住自己的心。当然喝新鲜茶的人对生活自然很热爱,这种爱是青春的眷恋和珍惜就像是春花的开放的感觉,而喝普洱茶的人,就是一种秋月的感觉了,而秋月可能是一种永远。